在最开始的两天里,作为俘虏的禾音在绝大部分的时间里都保持着沉默。
一方面是因为初来乍到的新环境完全没能使他放下警惕的心理,而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伴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暂时性失忆症开始慢慢地有所缓解。
那些原本模糊不清的,甚至于完全空白的记忆片段,开始一点点地在禾音的脑海之中逐渐浮现而出。
慢慢地,他想起来了。
想起了自己是如何跟随着军队踏入这片陌生土地的,想起了自己那相处得并不算和睦的队友,想起了自己的好朋友塞茵。
但与此同时,他也想起了那片被火光映得血红的夜幕,想起了被烈焰活生生吞噬的村民,还有那名紧紧地抓住自己的长靴,至死都没有松开分毫的小男孩那副凄惨的模样。
那是一场名副其实的,针对异族人而进行的屠杀,而施加这场杀戮的,是包括禾音在内的整个小队。
尽管禾音并没有真正意义上地参与到那场行动中来,但对于这群牛头人来说,禾音便是毋容置疑的加害者,是造就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之中的一人。
人类与牛头人之间存在着血债,站在牛头人的立场上来说,无论禾音受到何等残忍的对待都不过分。
他们现在对禾音表达出无法理解的善意,只不过是为了让禾音放松警惕,然后套出人类军队的情报来。
等他们得到了满意的情报,自己便会遭到相当惨痛的对待。
至于“相当惨痛的对待”究竟是什么,以禾音的想象力,他也只能想到砍去手脚,当成宠物狗的圈养之类的。
在此之上的对待,禾音想象不到,也不太敢想。
他只知道自己接下来的日子肯定不会好受,这让他的内心升起了一种茫然无措的恐惧,像是正在排队接种疫苗的小孩子忽然被蒙上了眼睛,永远不知道那可怖的针头何时会突然扎在自己的胳膊上。
所以禾音默默地打定了主意,等到那帮家伙真正打算下手之前,无论是谁说了什么,他禾音都绝不会说出哪怕一个字。
“醒了?”
“.......”
“喏,饭。”
“.......”
但当那名叫做“伊米娅”的健壮牛头人端着一大盘浓汤掀开帐帘的时候,禾音发现自己失算了。
“好好吃完,待会我来收拾盘子。”
“......”
因为对方从表面上看,似乎完全没有要拷问自己的样子。
不仅如此,那个“伊米娅”直接将食物“嘭”地一声放在了自己的面前,甚至只是稍微瞥了自己一眼就自顾自地走开,只给禾音留下一个宽阔的背影。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流畅到让禾音甚至没有插话的余地。
虽然由禾音本人来说有些奇怪,但他觉得对方这幅做派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在应付差事...或者说,就像是在喂猪那样,对禾音完全提不起半点兴致来。
而剩下的绝大部分时间里,禾音都是一个人在这间宽阔的营帐之中度过的。
尽管他本人并没有被以任何形式禁锢起来,但禾音在除了需要上厕所的时候,从来没有踏出过营帐一步。
就算是在不得不去上厕所的场合,禾音也会先悄悄探出头去,确认帐篷外没有其他牛头人的踪影后才会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向最近的茅房,再以同样迅捷的速度冲回来。
因此,在最开始的两天里,禾音唯一见到的人便是给自己送饭的伊米娅,唯一听到的话也只有那句轻描淡写的“把饭吃完”。
“...喏,今天的饭。”
但人类毕竟是需要社交的。
不过是平民还是军人,是被神选中的圣女还是普通的信徒,长时间的沉默会给人带来精神上的压力。
这种压力往往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累积,更别提禾音这两天只是坐在营帐里,没有任何可干的事了。
于是在类似的日子持续了两天之后,第三天的清晨,对着像往日那样来为自己送饭的伊米娅,禾音抛出了自己三天以来的第一句话:
“别白费力气了,我是什么都不会说的。”
“.....什么?”
伊米娅闻言稍微愣了一下,将乘着牛角面包与某种奶制品的托盘随手放到桌子上。
“别装傻了,你们一直没有对我下手,只是因为想从我嘴里套出有关军队的情报吧?”
禾音眯起眼睛,直直地盯着对方那略带一丝迷惑的瞳孔。
“但很遗憾,我对军队内部的事务一概不知。”
“所以你们要动手的话就赶快,没有必要在我的身上浪费食物。”
因为下定了要拆穿对方虚伪面目的决心,所以禾音的话带着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两者之间悬殊的体型差距使得他活像一只针刺倒立的小刺猬,怒发冲冠地对着高大的捕食者负隅顽抗。
“嗯.......”
但伊米娅并没有被他的这番话语所激怒,见到禾音摆出一副“凶狠”的姿态,这名皮肤黝黑的牛头人只是无谓地抱起了双臂:
“所以,你觉得我们之所以一直给你送饭,是为了从你的嘴里套出情报?”
“不然呢?”
禾音硬着头皮反驳道。
“你们给我疗伤,无条件地给我提供一日三餐和住所,让我不要害怕...不都是为了让我放松警惕吗?”
“难道你要我相信,你们单纯就是想给我提供帮助?给作为人类,杀死了你们无数同胞的我?”
禾音的眼前再度闪过那座陷入火海的村庄,那些手无寸铁的居民没有一个能够幸存下来,他们的尸体在乡道两侧的沟渠旁堆积成一座散发着腥腐味道的小山。
那些尸体,属于被自己一直以来视为异端,被视为野蛮物种的牛头人,属于自己眼前这个能言语,会思考,且乐意与自己进行平等交流的牛头人。
没错...牛头人与人类一样,也是拥有着智慧的。
这意味着他们会为同胞的惨死感到愤怒,也意味着他们会把这股愤怒化作对人类的敌视。
毕竟,在这种情况下,“仇恨”才是更为普遍的情况。
所以,不管伊米娅也好,之前的那个老婆婆也好,这个村子里的其他牛头人也好。
他们会仇恨作为人类的自己,这才是正常的情况。
“——你动手了吗?”
然而。
在禾音低下头,准备承担对方怒火的时候——
站在他面前的伊米娅,忽然淡淡地抛出了一句没头没脑的疑问。
“......诶?”
“你说你属于杀死了我们无数同胞的人类——那么我想问你,你自己杀了多少人?”
“一个?两个?还是数十个?”
见禾音愣愣地没有反应,伊米娅伸出手掌在对方的面前挥了挥。
“喂?”
“诶?那,那个......”
禾音有些慌张地回过神来,语调重新软了下去。
“我没有直接杀过牛头人,但是——”
“——这就对了,我猜你也没杀过。”
伊米娅轻哼一声,让人搞不懂她是松了口气还是在单纯地嗤笑。
“你没伤害过我的族人,我们又为什么要伤害你?”
“可是,我依然是那些人类的一员——”
禾音的话哈没说完,便被伊米娅唐突地打断。
“听希芙婆婆说,你管自己叫‘禾音’?”
“——诶?那确实是我的名字,但是——”
“那么,我以后也叫你禾音,可以吗?”
“......可,可以。”
禾音闷闷地点了点头。
他发现眼前的牛头人似乎在刻意转移话题,但他想不通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
“...所以,你为什么要问我的名字?”
“因为我觉得一直叫你人类啊人类的有些不太礼貌,换成是我的话,也不愿意被人一直用‘牛头人’来称呼的。”
伊米娅略微弯下身子,直视着身材相对娇小的禾音。
因为两天没有洗漱的缘故,他的一头遮耳短发显得有些毛躁,但这种状态反倒使得他更加接近一名刚刚睡醒,没来得及打理头发的普通少女。
“你似乎很执着自己作为人类的身份,但我们一族对人类的仇视并不是这么简单的东西。”
“把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到一个无辜的人身上,仅仅只是因为他是人类——这不符合我们的作风,反倒更像是那帮精灵会干出来的事。”
“而我们米诺陶斯,懂得如何将怒火发泄在正确的对象身上。”
“...不,你在撒谎。”
禾音坚决地摇了摇头。
“外面的那些牛头人已经恨透了人类...我从他们的眼中能够感觉出来。”
“他们在期待着将我碎尸万段,来为他们的同胞报仇。”
“原来如此,你是这么想的啊。”
伊米娅闻言,淡淡地叹了口气,用拇指指了指自己的身后。
“那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出去看看呢?”
“只要出去看看,就知道我有没有在撒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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